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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道风物 红叶谷的柿子 导语:霜降时节带走的最后一片红叶,标志着北方独有的五光十色的秋天结束、寒冬来临。深秋太阳下晒过的每一句话,都在回忆里闪闪发光。 红叶谷之旅要从清早的一场大打出手开始说起。六点出头,我们踩着清晨熹微的光,穿过金光闪闪的小树林去了通往红叶谷的车站。悦悦说:“不知道为什么,早晨的空气总是会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她自己又补了一句:“可能是因为冷吧。” 济南的秋天还耍着夏天的脾气,偶尔阳光明媚,偶尔狂风暴起,好在今天是真正的秋高气爽,天蓝得宁静深邃,这样的秋天再睡熟一点,冬天就要来叩门了。 在车站,我们远远地就看到了一群穿着登山服、背着登山包的大爷大妈,大家都伸长了脖子等待公交车的到来。经历过芙蓉镇“滑铁卢”之后,我对大爷大妈心生敬意、退避三舍。果然,车还没停稳,大家就把车门团团围住,勉强排出了一条歪歪扭扭的队伍,后面的人你推我搡,好像生怕司机改变主意要开走一样。车门前虽然只汇集了几个动作最敏捷的高手,但是依旧争抢出了一幅人潮涌动的画面,让我想起我妈说她们小时候在冬天为了取暖玩的“挤油”游戏。一个个子很高的小伙子被推急了,冲着后面的人吼了两句,他身后站着一位个头娇小的大妈对号入座,感觉受到冒犯,跳起来照着他的后脑勺来了一下,小伙子情绪激动地转过身来,没有看见只及他腰的大妈,对着大妈身后无辜的大爷破口大骂,手伸过去要揪别人领子,眼看着就要撕扯起来,好在后面人潮汹涌,把他的骂声和人一起推进了车里。 大妈更横,车也不上了,叉着腰站在车门口哇哇大叫,大爷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还是巾帼不让须眉啊。我站在五米开外,躲在公交站牌后面看得挺乐呵,自我安慰式地对悦悦说:“咱们到了别人这个岁数可没这样的闲心和精力,老当益壮啊。” 悦悦说:“要我我也不骂,往地上一躺看谁敢动我。” 我就在想,红叶谷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值得一大清早的让这么多大爷大妈为之魂牵梦绕? 在去往红叶谷的路上,高楼逐渐消失,我们来到济南的乡下,等到路边的家家户户门口都有一棵挂满大柿子的柿子树的时候,红叶谷就不远了。路上还遇到了一片规模不算大的集市,等到周日再往东走,到了西营就可以赶大集。 红叶谷并不是很大,山也不高,但是层峦叠翠、层林浸染,山坡上红橙黄绿各种不同的颜色堆叠在一起,色彩跳跃,光芒可以照耀整个秋天的凋零。远看的时候层次分明,不同颜色的树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山坡上,等人走进树丛中,又别有一番风味。阳光刺眼,树叶也被照得透亮,天是深蓝色的,蓝得大胆,树叶的色彩也浓郁到张扬不羁。这样的秋天是专属于北方的,南方很少能见到这样五光十色的秋天。 古人写秋天多发悲声,在这种色彩斑斓的秋日风光中一切长吁短叹都被一洗而空,这种秋天闹腾的、热烈的,不是苟延残喘的夏天,也不是坐以待毙等待着冬天的降临,而是像那位老当益壮的大妈一样,叉起腰来、声如洪钟的秋天。 不过悦悦告诉我,在山东,落叶就是两场风的事情,一场风过去,摇下半树秋光,再一场风过去,什么浓妆艳抹都要等来年了。 在这样的热闹中,只有柿子树是肃杀的,大部分的叶子都已经从枝头掉光了,橙色的果实颤巍巍挂在枝头,这些跳跃的火焰点燃了遒劲荒芜的枝头,等不多时就可以吃了。 我们学校里也有几颗柿子树,可是没人修剪,个头蹿得很高,柿子却不结几个,而且因为无人管理都烂在了树上。青岛校区的柿子倒是长得很繁盛,成群结队地小灯笼沉甸甸地压低了枝头,但是据说一夜之间都消失了,可能被人趁着夜黑风高勾走了。其实校园里并不贫乏,有两棵木瓜树,几棵柿子树,还有几棵银杏树。我们晚上散步的时候,常看到大爷提着大塑料袋把地上掉落的银杏果一扫而空,我们停下唠几句,收获银杏果的料理方式,留下满手的银杏臭味。 红叶谷里里外外有很多当地人摆摊卖东西,这个季节当然是卖柿子、山楂。搬把小凳子,人就往路边一坐,一坐就是一天,反正都是自己家里树上长的东西,来了人买与不买的都可以聊上两句。 这个季节脆柿子已经下来了,挂在树上的软柿子还差点意思。当地人说,要是现在摘下来就要和水果一起放着催催熟,要不就等着,等到太阳直接把挂在树上的柿子晒熟了,晒化了,那才是最好吃的。我们这种住在城市里的人无福吃到这种柿子,因为柿子熟到了顶,那层果皮吹弹可破,捧在手里都怕一个踉跄就破了,只有院子里守着一棵柿子树的富贵人家才能吃到。其实我更喜欢吃脆柿子,比起软柿子的甜腻,脆柿子清新一些,甜味也淡一些,尤其是里面那有韧性的籽儿,甜甜脆脆真是好吃。而且霜降过了,属于秋天的最后一个节气过去了,露凝为霜,柿子才是真的甜了。 老舍给他的四合院取名叫“丹柿小院”,一听就有一种甜甜的暖气包围全身。虽然老舍用“温晴”“响晴”来形容济南的冬天,又让“秋神”住进济南,仿佛和我们现在看见的济南完全是两番风光,但起码对柿子的热爱还是一致的。 “家居骊山之南,白鹿原原坡之北”的陈忠实也爱柿子,他的柿子叫“火晶柿子”,在他的描述里那简直是一层皮裹着一颗柿子汁儿球,到了插根吸管就能嘬的地步,这也只有西北的太阳能晒出这样的柿子了。清末蓝田县县志里记录了一个冻死柿子树的奇冷冬天,编者写道:“柿可当食。”这可不是什么称赞柿子的好话,而是说什么粮食也不剩,拿柿子当饭吃。陈老说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临潼山上的山民从生产队分回柿子,五斤顶算一斤粮食。”他把这称为一种残酷。 毕竟再好吃的柿子,甜丝丝地当饭来吃肯定不行。就像我爸说他们小时候没有饭吃,又大又甜的红薯吃到想吐。 小时候我很喜欢吃柿子,总被大人劝要少吃一点,不然长结石,而且和柿子相关的禁忌还不少,不过我想反正什么吃多了都不好,少吃一点总是无妨。最近读到红楼梦里面宝玉到天齐庙里求“疗妒汤”,其实就是用秋梨熬糖水,江湖术士王一贴道:“一剂不效吃十剂,今日不效明日再吃,今年不效吃到明年。横竖这三味药都是润肺开胃不伤人的,甜丝丝的,又止咳嗽,又好吃。吃过一百岁,人横竖是要死的,死了还妒什么!那时就见效了。” 说的真好,中国人讲究的食补嘛,早晚都是要见效的,要是不见效那就是时候没到。 我老感觉济南的柿子糙一点,比不上西北、或是广西的柿子皮薄肉嫩,甚至想象不出来陈老文章里一点筋骨都没有的火晶柿子是什么样的。不过在红叶谷切实看到满树满树的小灯笼挂在树上,光秃秃的枝桠有几分枯藤老树昏鸦的意味,宣告秋天的逐渐离去时,突然觉得济南的柿子和济南是差不多的,并没有什么出人意料的特别之处,甚至有点粗糙、不修边幅,但也年复一年,沉默地长出汁水横流的果实,就像陈老说的:“这是乡村。那是城市。大家都忙着。大家都在争取自己的明天。” (历史文化学院
时潇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