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寰宇”科幻世界观构建比赛获奖作品展

北原夜行

点点微光从窗帘边缘溢出。

陈天梁在闹钟鸣响之前醒来。

陈天梁拉开窗帘，凝视着窗户之外的世界，他意识到清晨已然来临。他记得自己做了个噩梦，但不记得梦的具体内容。

整理床铺、洗漱、下楼、吃饭、工作。陈天梁在脑海中简单地过了一遍接下来要做的事，他喜欢把一切都整理得井井有条，从来如此。

他洗罢脸，带上眼镜，打量了一下镜子中的自己——自己看起来像个落魄的研究员，奔忙在大学中。

他确实曾是天文台研究员，只不过后来辞职了。他具备着科研工作者的基本素养：实事求是、一丝不苟；但同时，他的性格里还有着一些令人难以忽视的缺陷，情绪不稳定便是其中之一。

他曾短暂地享有过自己年少时向往的生活，但这脆弱的生活转瞬之间分崩离析。G8205事件发生的那一夜之后，他永远地失去了他心爱的妻子徐蔻。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些所谓的“海盗”。

　　　

走到办公室门前，陈天梁本想推门而入，可是同事们的闲言碎语却抢先一步穿过门缝，飘到楼道之中。他敏感地捕捉着与自己相关的部分。

“……嗨呀，那个老陈，打游戏的时候也不加入我们，玩仿生人的时候也不加入我们，天天就知道看着星星发呆，就好像他不是一个北原人！真没意思……”

“就是，就是……”

“我去他房间找他，他开门时，我看到他身后砸碎的东西……”

“脾气很臭！”

“……我听说，他自己私藏了一个仿生人来玩，做工可好啦！”

“哼，要不是因为他有‘关系’，他能来这儿工作吗！摆出一副清高的样子，骨子里说不准多厌恶咱们！当过研究员怎么啦？读的书多就了不起啊！”

“我看他就是假正经！”

“就是，就是……”

老陈的同事基本上都是六年前入的职，那时候，仿生人产业大火。他们所在的“鲁布仿生人制造公司”是业界翘楚，这些人经过激烈的竞争才得以入职。

他们本来就很看不起他这种“关系户”，老陈的不合群让这里的老员工看他十分不顺眼，而“关系户”的小圈子则迫于压力不敢过分接近他。

对于这些老员工而言，如今的北原，只是一个破碎之梦的收容所，曾经连续好几个世纪，这座济南附近的小城都无人问津，却在十年前因为“仿生人”的潮流乘风而起，吸引着无数年轻人。

不过眼下，随着政府对仿生人企业的打压，这座城市已是一只被折腾过后的雄狮，日薄西山……

街道是灰色的，人们的脸也是灰色的。平日里，人们死气沉沉地工作，死气沉沉地娱乐。城中的老人和孩子越来越多——少年和青年前往发达城市上学，壮年们外出谋生。

此刻的陈天梁，只不过是“鲁布仿生人制造公司”的一名员工。他的工作唯有设计与绘图，没有创造力，也毫无乐趣。

打游戏和“玩”仿生人是这里员工们闲暇时的娱乐方式。正所谓“不玩仿生人的北原人称不上是真正的北原人”。毕竟这里是仿生人的起源之乡。

“鲁布公司”得名于鲁布·戈德堡机械，是那些设计复杂但目的简单的机械装置的通称。这看似恶作剧一般的命名完美地概括了这些员工的性质：有着较强的能力，却做最简单且重复的工作，为的是索然无味的目标——养家糊口，挥霍享乐，二者之间没有先后顺序。

“……我觉得这么说他不太合适。”

“可是老子打海盗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呢！”

听到这句话，陈天梁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他感到愤怒。

无声的愤怒在他心底炸开。

顷刻之间，他仿佛终于抵达了沸点一般，用力地用手砸向墙壁，拳头与铁壁碰撞发出的响声溢满了整个楼道。

房间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陈天梁的神经如同拉紧的弓弦，在发射弓箭之后又回归最开始的平静状态。冷静下来的陈天梁清了清嗓子，推开大门：“早上好，各位。”

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一切悲剧，都是因为那些所谓的“海盗”。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些自称“海盗”的家伙们。

　　　

时至今日，陈天梁还是会偶尔回想起自己少年时与哥哥的对话。

“哥，你怎么在这儿？快回吧，爸妈都在找你呢。”

陈天证坐在树上，不说话，只是盯着陈天梁，瘦小的身躯挺得直直的，仿佛注满了离家出走的底气。

好大一会儿，兄弟俩就静默在夕阳的余晖中。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终于，陈天证开了口，“咱们这么一路往上念，念完初中念高中，念完高中念大学，之后是研究生甚至博士，然后谋个差不多的差事，这到底有什么意义？这到底有几个意思？”

陈天梁想了许久，才从嘴里蹦出来几个字：“我觉得，念书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那是你。你是你，我是我。”陈天证摆了摆手，“有人告诉我，如果把地球绕太阳转的轨道比作瓶盖那么大，那么太阳系的边界，则大概对应着现实中一公里左右的地方。我们能否用自己的双手触碰到太阳系的边界呢？”

“你被书上那些星星的照片给迷得神魂颠倒。我也同样为它们着迷。”

“但我更希望用双脚丈量他们的距离，而不是用望远镜和计算机。”陈天证结束了自己的小小演讲。

好一番雄心壮志。陈天梁内心的这句嘀咕参杂了少许挖苦，他知道陈天证绝无上太空的任何可能。

那时的陈天梁认为，将来的陈天证会怀着儿时这个苦涩的梦想，成为一个漂泊的“打工人”，抑或是参军。他想象着陈天证的背影渐行渐远的样子……

他难以测量两兄弟间微妙的距离。

可是陈天梁只猜中了陈天证的生涯将如何开始，至于其发展，则无异于脱缰的野马，抵达的终点必然是混沌。

　　

“老陈，问你个事。”同单位的老李看见陈天梁在发呆，心说可算逮着这个家伙手上没活的时候，神秘兮兮地凑了上去。

“怎么了？今天的图我应该已经上传了吧。”

“不是工作方面的事。”老李搓搓手，窘迫地笑了笑，“那个……听说你自己有个仿生人……”

“是。我记得私有仿生人并不违法吧。”

“没想到你是个有钱人啊……嘿嘿，能不能借我玩两天？”

那可不行。

“不能。这事没得商量”

陈天梁起身离开，他没空陪这个猥琐的家伙“磨洋工”，他还有其他要紧的事。

陈天证刚刚发消息给他。

（土建与水利学院 毛鹏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