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苇间一鹤鸣——日本美学中的简素与自然 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 曹原
美丽与哀愁、安静与有序、纯粹与复杂……种种特性交织成一个多维的日本。其中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其独特的审美体系。在《物哀与幽玄》一书中,叶谓渠和唐月梅这两位日本文学翻译家追溯了日本人美意识的渊源,解说了其内涵与影响。美意识以“物哀”“空寂”“闲寂”为内核,渗透在日本人生活的方方面面。 美意识是由日本人的性格决定的。书中写日本人“不重形式重精神,不重人工重自然,不重繁杂重简素,不重热烈重闲寂”。日本在历史上民族的单一、政治的平和、岛国的风土、缤纷的自然、宗教的影响,这些因素共同塑造了日本人调和中庸、敏感纤细、简约淡泊、含蓄暧昧的性情。早在7世纪,圣德太子制定《十七条宪法》时,开首第一条就规定“以和为贵”。后来日本国被称作“大和国”,日本精神被叫做“和魂”,也是蕴含着中和、调和的意思。这种性格体现在审美中,就是对和谐的追求,其中以人与自然的和谐为最。 建筑与自然是相依相生的,直到当代,日本也常见木结构的宅邸。我去日本旅游期间发现,每户房子门前必然有盆栽。神社和寺庙,更是隐逸在山水草木的怀抱之中。植物开花结果、轮回往复,表现出的是不息的生命力,日本人通过自然花木把对生的崇敬融入到日常生活中,形成了独特的“植物美学”,连和服上的图案也多是代表了四季性的花草。 尽管现代科技文明不断发展,传统的自然观依然延续了下来。如日本的特色建筑形式——鸟居与神社,使用杉、松等木结构并保留原木的纹理,甚至不剥树皮,接合之处不用金属材料而用原木做的榫,充分体现了简素与自然。建筑师安藤忠雄是亚洲清水模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清水模作品保留了混凝土原始的质朴感,同时他注重将自然元素引入城市建筑中。“光赋予美以戏剧性,风和雨通过他们对人体的作用给生活增添色彩。建筑是一种媒介,使人们去感受自然的存在。”。 岛国之狭小温和的自然环境,塑造出日本人的纤细敏感,因此日本审美中强调“山以小而幽为胜”,不同于中国建筑艺术之宏大雄伟,日本人偏爱纤丽精致的庭院,包括皇家的建筑,也是着重凸显山水亭榭的小巧玲珑。日本虽也有以东照宫为代表的模仿中国将军府邸的奢华建筑,但主流建筑风格仍是简素、纯雅,京都的桂离宫样式朴素,“小巧到近乎纤弱”。日本的饮食也崇尚少而精,一只青绿色搪瓷小碗,里面是薄薄的一筷子乌冬面,巴掌大的碟中一块鱼肉,几片青菜,精致得可爱。 不同于西方将人和自然二元对立,日本人把人看作自然的一部分,相融共生。日本文学艺术中,自然与人感情相通,万物生命的律动牵动着人的情思,四季的微妙变化也会引发人强烈的创作灵感。《枕草子》开篇便是一幅唯美的四季画卷:“春,曙为最。逐渐转白的山顶,开始稍露光明,泛紫的细云轻飘其上。夏则夜。有月的时候自不待言,五月的暗夜,也有群萤交飞……” 缤纷的自然色彩,是日本文学创作的灵感源泉。淡雅的白是主宰色,象征着和平、纯洁、美的理想。日本古代神话中常出现白鹿、白鸟等意象,太阳旗底色为白,天子身着白色服饰,富士山常年白雪皑皑。川端康成在《雪国》中写道:“在雪中,家家户户低矮的房顶越发显得低矮,整个村子静荡荡地沉没在深渊之中。”寥寥数笔,一幅纯净安谧的画面浮现在读者脑海。川端康成认为日本是以“雪月花”来表达四季时令变化的美,进而诱发人的感情。这也是所谓“物哀”的一种表达。他在《伊豆舞女》中便描写“骤雨白亮亮地罩在茂密的杉林上,以迅猛之势从山脚下向我追赶过来”,以表现男主人公追赶舞女时的急切心情,自然气象与人物心情相互交织。 对自然的喜爱与崇敬也影响了日本人重精神甚于物质的性格,日本人所追求的精神之美,主要表现为“和”。在历史上,日本多次与外来文化发生冲突,但通过吸收与融合,最终达到了一种平衡。日语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它是假名、汉字与西方外来语的融合。再如宗教上,神道与儒、佛、道共存,宗教之间多调和与接纳而少排他性。一个例子是,我在日本旅行时,酒店房间里为旅客提供了三本书,分别是佛经、圣经和古兰经。 这种文化上的调和,最终也塑造着日本人的自我观念。由于历史上的专制主义与集团主义,日本文化中的自我结构具有较强的封闭性和依附性,自我以群体意识作为自身规范的重要依据,“以和求存于全体之中,保持一体大和”。职工对企业的忠诚心和认同感就是表现之一。但在日本的亲身经历让我感觉到,这种迫切想要与自我所属集团同一化的心理,在带来效率的同时也成为了一种无形的约束。旅行中途下起了雨,街上的人们纷纷撑起雨伞——清一色的透明长柄伞。久居日本的导游解释说:大多数日本人不喜欢特立独行,希望自己融入集体中。不同于西方国家个性鲜明的个人主义,日本人显得温和而谦逊,强调集体的协调一致,就像樱花隐逸在盛放的花海之中。 日本美学给人的印象可以用“苇间一鹤鸣”来形容——既流露出对自然生命的喜爱,又反映出“一即是多”的禅意,简单的意象中蕴含着素淡与闲寂之感。但简素与自然仅仅是日本美学的一个方面,这个国家还有着更多维度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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