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有阴晴自在心

电气工程学院 姚云炀

 

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仗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初读《定风波》,半江烟雨中一名过客,听风笑雨且徐行,风也朦胧,路也朦胧。

记忆里,我与它相识在初中,它作为苏东坡的一首经典词作被语文老师推荐给我们。老师给我们讲解这首词的内容结构,介绍这首词的创作背景,分析作者的思想感情,一切似乎寻常。

那天下起了蒙蒙细雨,夹杂着微风吹动树叶的声音。老师看着窗外,拍了拍手:“此情此景,让我有想读这首词的冲动。”然后她打开手中的书,用一种我们不曾听过的基调,将这首词朗读了出来,和着风声雨声,如乐如歌。读罢,所有人都有一瞬间的失神,包括老师自己。

“这首词是宋代文学家苏轼的代表作,深得道家旷达豪放的精神。此词通过野外途中遇雨这一生活中的小事,于简朴中见深意,于寻常处生奇景,表达出旷达超脱的胸襟,寄寓着超凡脱俗的人生理想……”

我注意到老师的眼中有着别样的神采,可惜我当时理解能力尚浅,理解不了,便不去细想,只将讲解记纸,只将词文留心。

仅此而已。

我脑海中的苏东坡,风雨中且歌且行,任它前路朦胧,我只是乘风而来的一名过客,恣意盎然,豪气冲天,好不潇洒。可惜我只是在漫天的历史风尘中看到了一角他的身影,便又匆匆离去,恰如我与《定风波》,半江烟雨里是彼此的过客。转身,便不见。

时光无痕,我快要将它遗忘。

再读《定风波》,茫茫尘世里一个归人,酒醒人空但回首,来也无声,去也无声。

第二次与它见面,已是高中。《定风波》在教材里,是重点要求的诗词。

我很庆幸,我早已认识它,哪怕许久不见,哪怕相别经年,依然如故。

恰似故人重逢,欢喜不胜言表。当时未解心结,未明之惑,终于可以得知。

我知道这首记事抒怀之词作于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团练副使的第三个春天,词人与朋友春日出游,风雨忽至,朋友深感狼狈,词人却毫不在意,泰然处之,吟咏自若,缓步而行;我知道词人借雨中潇洒徐行之举动,表现了虽处逆境屡遭挫折而不畏惧不颓丧的倔强性格和旷达胸怀;我知道“竹杖芒鞋轻胜马”写从容姿态,我知道“一蓑烟雨任平生”写超然情怀,我知道“回首向来萧瑟处”写人生感慨……

原来,苏轼在写自己……

自然界的风雨恰如人生路途中的风雨,一个人能走多远,且看他心的宽度。追寻本心的过程往往是孤独的,风雨阵阵,门槛重重。而所谓门槛,跨过去就是门,跨不过去就成了槛。谁能以梦为马,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毫无疑问,苏轼表达了他的信念和决心。

读《定风波》,就像和苏轼面对面交谈。对于当时即将参加高考的我来说,高考即是人生当中的一道门槛,也是人生路上的一场风雨,重要但不能决定我的一生。东坡可以笑谈风雨,借他三分精神,可送我踏青云,成功可喜,失败无憾,都是我最真实的人生。

尽力足矣。

我眼中的苏东坡,竹杖芒鞋于一身,吟笑徐行且一路,一袭蓑衣,让心灵沐浴春光,任凭那湖海烟雨、任凭那山高水阔都泰然度此平生,灵魂潇洒,侠气如虹,起于无相,落于无声。他之归处,自在心中。

我追寻他的脚步,看到了心灵的桃源。

我以为我已经读懂了这首词,读懂了这个人,便放下了。

上了大学,选修了《传统文学修养》这门课,老师让我们写给自己有深刻影响的古代作家或作品,仿佛记忆的湖面起了涟漪,我又想起了《定风波》。

重读《定风波》,我看到了不同的时空维度里的那另一个自己。

人生,就是一场轮回的梦。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可能只是换了另外一种方式,换了另外一个人。当繁华散尽,生命所迎来的一定是人走茶凉,所有的一切归于最初的平凡,同样的一幕在不同的时空节点重演。东坡被贬而不悲,淋雨而不躁,起落而不惊,回归自然,他看到了兴衰更替,看淡了人世变迁,看穿了万古岁月,回首望去,凡尘皆梦幻。一路走来,大官做过,美酒尝过,佳人看过,妙音听过,官司吃过……此道有阴晴,阴晴自在心。

我们亦是如此,在不同的时空里走着相似的路,有的已经遇到,有的将要遇到……尘世里弱水三千,你可愿取同样的那一瓢?当人生的风雨来临,又是否能够追寻东坡的足迹“吟笑且徐行”?我想,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答案。

我忽然懂了初中老师眼中那莫名的神采。

原来,每个人读《定风波》最后都会看到自己,就像置身于一场千年的梦,看着前方风雨中那个执着前行的身影,决定自己脚下的路。

那么现在,梦醒时分,我会毫不犹豫地踏出下一步,任它风雨猛烈,任它坎坷波折,走我脚下之路,带着苏东坡的鼓舞,带着自己的信念。

莫嫌荦确坡头路,

道有阴晴自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