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以载道

从历史到文本

——托尼·莫里森《宠儿》书评

导语：真实的历史客观存在，记忆的洪流也未曾停歇。当历史成为一群人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时，去书写，去倾诉，去感受，去重建，是对沉重历史的积极回应，也是文字和书本给人的关怀和抱慰。

在“历史—记忆—叙事—文本”的复杂推进过程中，历史事实与文本之间往往有着不可丈量的鸿沟。其中，叙事作为关键一环，决定了文学文本的呈现方式及具体的情节与细节。

托尼·莫里森的《宠儿》基于历史上真实存在的玛格丽特·加纳杀婴案。在编辑《黑人之书》时，莫里森首次接触了这个黑奴杀婴的原始故事。据载，1856年1月27日晚，黑奴玛格丽特携四个孩子、父母、丈夫等九人从肯塔基州逃往俄亥俄州。主人盖恩斯带着人马追踪而至，在逃跑无望时，玛格丽特拿起铁锹砸了两个孩子的头，用一把刀割断了第三个孩子的喉咙。在众人强行制服下，第四个孩子活了下来，玛格丽塔被捕。法官根据1850年的奴隶逃亡法案，让奴隶主盖恩斯带回了玛格丽特一家。

在创作《宠儿》时，莫里森曾说自己并没有过多去了解玛格丽特的生平，只是从这一案件中汲取了创作灵感，并通过文学上的叙事手法，用话语虚构了社会生活及事件过程。在《宠儿》的具体情节及叙事细节中，托尼·莫里森对真实发生的历史事件进行了改造和重写，试图超越个别的、已经发生的偶然事实，在更本质的层次上揭示社会现实的内在意义，对黑人受奴役的历史记忆进行艺术化地呈现。

在行文叙事中，托尼·莫里森的叙述内容基于充斥着婴儿怨毒的建筑物124号。当塞丝历尽艰苦，逃到恢复自由之身的婆婆贝比·萨格斯居住的124号时，她和四个孩子度过了28天痊愈、轻松和真心交谈的日子。但当奴隶主追赶到时，为了让孩子免受奴役之苦，塞丝先割断了第三个女儿的喉咙，并打算接着杀死其他孩子。众人制服下，塞丝停手被捕，和小女儿丹芙住进了监狱。待到1873年时，贝比· 萨格斯已经去世，两个儿子，霍华德和巴格勒，在他们13岁那年离家出走，塞丝和女儿丹芙成了124号仅有的忍受婴儿恶意的受害者。

2岁的宠儿在被母亲塞丝杀死之后，一直以鬼魂的方式侵扰着124号。保罗·D的到来驱走了宠儿的鬼魂，但宠儿在18年后还魂重返人间，变本加厉地向塞丝索取爱，不顾一切引诱保罗，残酷地破坏母亲逐渐复苏的生活。在对塞丝不得已杀婴造成的精神苦痛进行描述时，托尼·莫里森这样写道：“是否有一小块空间、一小段时间，她纳闷，有可能远离坎坷，把劳碌抛向屋角，只是赤裸上身站立片刻，卸下乳房的重荷，重新闻到被掠走的奶水，感受烤面包的乐趣？”在逃离“甜蜜之家”前，塞丝受到了“学校老师”的身体侮辱与施虐，她背上被鞭打出来的苦樱桃树，成了长期痛苦生活的一种印记。同时，在《宠儿》的文学叙事中，莫里森意图通过对塞丝、丹芙、保罗·D、贝比·萨格斯等人精神苦痛的叙述，来解构白人权力话语下的黑人历史，重构黑人奴隶“被租用、被出借、被购入、被送还、被储存、被抵押、被赢被偷被掠夺”的悲惨现实境遇。

贝比·萨格斯、塞丝、黑尔、保罗·D大可看作一类承受着相近痛苦的黑人奴隶。他们受着奴隶主的残酷压迫，“被杀害、被打残、被抓获、被烧死、被拘禁、被鞭打、被驱赶、被奸污、被欺骗”。他们的身体痛苦大体类似，但精神上的苦痛则往往更加残忍、难以忍受。宠儿和丹芙可看作另一类黑人的代表。其中，宠儿的苦痛在于被母亲杀死，因而满怀恶意、怨毒，搅乱124号的安宁日子；丹芙的苦痛大多来自精神，是上一辈给她留下的内心创伤。她看起来烦躁、孤独，喜欢去往深处的黄杨林，因为“在那间凉亭里，与受伤的世界的伤害彻底隔绝，丹芙的想象造出了它自己的饥饿和它自己的食物，她迫切地需要它们，因为她被孤独苦苦纠缠。在生机勃勃的绿墙的遮蔽和保护下，她感到成熟、清醒，而拯救就如同愿望一样唾手可得”。

在叙述苦痛方面，托尼·莫里森的目的在于通过对黑人肉体、精神上的苦痛书写来再现历史真实。与实存的玛格丽塔·加纳杀婴案相比，莫里森显然在创作上与客观现实之间拉开了距离。不论是具体的情节，还是进行叙事时的不同细节，莫里森都运用虚拟的叙事话语重构了历史真实。

同时，从叙事兴趣上来看，莫里森试图呈现动态的事件发展过程，即人的行为及其造成的后果。这样一来，《宠儿》在文学叙事上便有了显示历史发展及其意义的独特价值。并且，通过对叙述内容（即事件、人物、场景等）、叙述话语等的重新建构，托尼·莫里森重构了一个更为深刻真实的黑人历史。

（儒学高等研究院 任煜）

《宠儿》小说简介

本书是托尼·莫里森的经典之作，通过逃亡女黑奴塞丝的经历，深刻揭露了奴隶制对黑人心理的影响。其主要情节取材于一个真实的历史故事，小说中的主人公——女黑奴塞丝怀着身孕只身从肯塔基的奴隶庄园逃到俄亥俄的辛辛那提，奴隶主循踪追至，为了使儿女不再重复自己做奴隶的悲惨命运，她毅然杀死了自己的一个女儿。虽然这已是18年前的往事，但往事的梦魇一刻也不曾停止过对塞丝的纠缠。《宠儿》获1987年度普利策奖。1998年，《宠儿》被搬上银幕，著名电视主持人奥普拉·温芙蕾饰演塞丝。　

●栏目编辑　刘芸萍